六天后。
曲梁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,雪花细细小小夹着雨丝,精神萎靡的落在地上,揉的黄土泛起一片泥泞,粘在路人鞋底板上引的步伐也不似那么轻快,黏黏腻腻的感觉很不讨喜。
陈兴生披麻戴孝,垂着头跪在一尊漆成大红色的薄棺旁边,周围围着一圈帮忙半白事的人,封棺人拿着榔头走上来喊他:“陈兴生,喊你娘躲钉!”
他左手两指捏着一枚钉子,立在棺材西南一角,扬起榔头高喊:“头向东靠!”
陈兴生十指嵌进湿漉漉的地里,艰难的分开一直紧咬着的牙关,血锈味瞬间充斥满整个喉管,哑着嗓子对着棺材道:“娘,头向东靠。”
封棺人又落下一枚钉子:“腿向西抬!”
“娘,腿向西抬。”
沈合欢抱着刀站在人群不远处,默默注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瘦小身影。
四天前大理寺结了案,凶手是住在隔壁的卖寿糕的赵老板,理由是死者生前最后见的人是他,且事发后赵老板一直没有归家而是在外面晃荡。
赵老板开始时极力否认自己杀人,上了刑也没招供,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再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,一反前态突然承认了罪行,原因过程埋尸地点说的一清二楚一字不差,签字画了压后趁狱卒不备,触柱而亡。
凶手死了案子结了,城内一些风言风语也烟消云散了,太阳照常打东边出来,人们依旧生活如常。
只有陈兴生,久久的跪在那座新坟前不肯起来,周围一圈人看他这样,上前安慰两句,随后各自散了归家。
他眼空洞洞的,漠然看着被土压着奋力挣扎着想爬出来重见天日的一只小甲虫。
沈合欢走上去,站在他背后,垂下眼帘看着他头顶,“兴生,起来。”
“姐姐。”他的声音很沙哑,听着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:“我娘死了,我也活不下去了。”
她没说话,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,雨雪落在脸上,点点冰凉让她感觉脑子无比清醒。
“兴生。”她低下头来问他:“你平时吃什么喝什么?”
陈兴生心中哀恸难忍,可听见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提问还是转过去瞧了她一眼:“问这干什么?”
“你说说看。”
他转过去张口就来,“粥,干饭,菜,平时喝凉水,有时候娘也会给我买碗甜汤。”
她上前去蹲在他旁边,“没了你娘你还能弄到这些吗?”
他沉默不语,把那只还在蹬着腿挣扎的甲虫拉出来,放在地上,虫子一翻身麻溜的跑了。
“我娘教过我,我如今也会煮粥了,家里有两块地,被村里一户姚姓人家包着,每年分两石米,我一个人,也能勉强糊口。”
她拎起他的衣服带着他站起来,弯腰双手搭在他两肩上,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死灰一样没有生气的眼睛。
“那你为什么活不下去,有吃有喝,人就能活。”
他嘴角颤抖着向下弯去,终是忍不住放出喉咙里的一声呜咽,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,抽噎声把嘴里说的话打的支离破碎不成语句。
沈合欢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哭,她穿的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黑色武装,天气转冷衣料还是一样的薄,不一会儿就被他鼻涕眼泪弄的湿透了。
等雪停了,他也哭完了,沈合欢让他在坟前磕了个头,遂带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坟地。
她送他去了宝光寺,交给了一个叫悫志的和尚,这是傅承安的安排。
临走的时候陈兴生把她拉到一边,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,严肃的跟她说他觉得赵老板不是凶手,沈合欢笑而不语,拍拍他的头。
“悫志师父是个武僧,他说你根骨挺好,天生是个习武的料子,好好跟他学武艺。”
说着弯下腰附在他耳边,“好好学,为来日做准备。”
陈兴生似懂非懂的看着她,她笑笑转身离开了宝光寺。
一个人来到熙攘繁华的长街,雨雪初停,街边又堆起了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小摊。
穿过一声赛着一声高的叫卖声,行至一家叫五明扇堂的铺子时,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裹挟着风声,呼啦啦的从里面突然朝她飞过来。
顿住脚步微微后仰,风声擦着睫毛飞过去,她迅速抬手稳稳截住,掀起眼皮侧头看去,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五明堂里走出来个谪仙,长眉入鬓,额头光洁,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,与白净的面皮相衬更显嫣红,一身白衣与墨发纠缠飘扬在风中,真是像九重天上掉下来的神仙。
坦白说,她觉得傅承安都没他长得好看。
神仙掀起衣摆匆匆从台阶上下来,微微蹙起眉头关切问道:“没伤着姑娘吧!”
沈合欢回过神来,把刚才刚才飞出来的东西递给他,“神……啊不是,公子您的扇子掉了。”
子书玉接过折扇收拢好,又客客气气的递了回来,笑意盈盈道:“这可不是把好扇子,差点打着姑娘,现交给姑娘处置。”
沈合欢礼貌含笑推辞,“公子您客气,这扇骨这样好,交给我可真是要暴殄天物了,非得配上您这样丰神俊朗的人物才能彰显价值。”
子书玉展开扇子贴在胸前轻轻扇了扇,悄悄叹了口气道:“姑娘诓我,我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,怎么没在你的心里留下一点印象?”
沈合欢有些不解的问他:“公子这话……我们曾见过?”
“不只一次呢。”
他低头笑吟吟的看着她,“我两日前入住十方和府,第一次见着姑娘是在府里的戏楼台前,当时你靠在远处的一棵凤凰木上听戏,第二次是在我住的凭栏轩门口,我刚出来你就从眼前走过,可步伐太快都没容许我张口叫住你。现在这是第三次了,姑娘可得给个机会让我介绍一下自己。”
沈合欢一听凭栏轩脑子里立马有根弦跳动了一下,想起前些天六皇子傅承禾的话,南瀛洲要来使者,住的就是凭栏轩。
她赶忙低头拱手行礼: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,竟不识得南瀛鸿胪寺卿大人,多有冒犯,还望您海涵。”
子书玉压下扇面轻轻托了托她的手臂,和声道:“这不是皇宫不是王府,我不穿官服不办公务,与姑娘一样,上街走走逛逛,都是平头百姓,姑娘何须惶恐。”
他翻了一下扇子,露出有字有画的一面,眼神点了点上面的落款,说道:“在下子书玉,敢问姑娘的名字?”
她看着扇子上朱红色的落款名,“您姓子吗?”
子书玉弯起眼睛爽朗的笑了,摇摇头道:“姑娘长得讨人喜欢说话更是可爱,我复姓子书,单名一个玉字。”
沈合欢心里照着自己的头呼了一巴掌,强笑两声企图掩盖尴尬。
“小人孤陋寡闻,真是让您见笑了。”
“笑也是因为姑娘会讨人欢喜而笑,可姑娘要能告诉我你的名字,我就更欢喜了。”
“小人戊肆,甲乙丙丁戊的戊,壹贰叁肆的肆。”
“戊肆。”
他重复一遍,又问道:“这可不对,我印象里曲梁上下可没有戊这个姓,这该是什么别号吧?”
她抬头看他笑着点点头,“的确不是本名,小人本姓沈,名……”
她指了指他扇子上画着的橘红色绒花,“巧了,名字正是您这扇子上画的合欢。”
他微微瞪大眼睛,“果真?那可不得不说我与合欢姑娘的缘分不一般,南瀛花木种类奇异繁多,我独爱一株合欢,养生论里说合欢免忿,萱草忘忧,为此我还特意在院里种上一株,心里烦了躁了就去树下坐坐,果然慢慢就能平心静气下来。”
听他这么夸赞她都有点儿不好意思,挠挠鬓角说,“说起这名字我都觉得陌生的厉害,叫戊肆叫习惯了,现在有人叫沈合欢小人都未必能反应……”
“戊肆!”
(本章完)
风雪夜归客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仙子们魔堕后抓住我狠狠报恩》、《炮灰却把路人师妹养成凤傲天》、《为什么她们总想让我孝心变质》、《剑仙大师兄今天就要摆个痛快》、《被仙子们疯狂压榨的我只想逃离》、《身为皇子的我替公主出嫁》、